《红楼梦》- 贾代儒，一个误人子弟极不称职的老师

教师节，想起了贾府唯一一个有编制的教师贾代儒。

贾代儒是贾氏家族的第二代，与贾母的丈夫贾代善是兄弟。在贾氏族人中，最受尊敬的，女性非贾母莫属，男性则是贾代儒了。

贾代儒受族人尊敬，不仅因为他辈分高，而且因为他是“当今之老儒”。既然被公认为老儒，自然符合儒之标准：德才兼备。

贾代儒正因为“年高有德”，被共举为贾府家塾的塾掌，“专为训课子弟”。

塾掌的位置，可说是相当重要，因为这家塾“原系始祖所立，恐族中子弟有贫穷不能请师者，即入此中肄业”。不但担负着直系子孙的教育之责，还带有慈善性质，“合族中有不能延师的，便可入塾读书，子弟们中亦有亲戚在内可以附读”。所有附学的子弟，都不收学费，还供应一日三餐及学习用品。

贾府始祖可谓用心良苦，百年大计，教育为本，而家族的衰败，也基本上是在百年前后，因此，要想家族的风光一直延续，就需要重视家族子弟的教育。

作为家塾中唯一有正式编制的教师，贾代儒真是任重而道远。

当然，也因为贾代儒名声在外，让那些有机会送子弟附学的家长深怀期望。比如秦钟的父亲秦业，认为儿子“秦钟此去，学业料必进益，成名可望，因此十分喜悦”。

那么，身负如此重任的贾代儒，算不算合格的教师、当不当得起“当代之老儒”的称誉呢？

第二回，通过冷子兴之口，我们已经知道，贾府子弟“一代不如一代”了。另外，薛家进京，依附贾府而居，目的是“管约拘禁”薛蟠，希望他能在贾政的训教之下，收敛野性，潜心向好。然而，“自从在此住了不上一月的光景”，薛蟠就被贾家子侄“引诱的比当日更坏了十倍”。

由此可见，无论是德还是才，贾家子弟都没能从贾代儒处学到什么。这充分说明，贾代儒的教育是失败的。

为了强化他的教育失败，作者还刻意安排他近身教育的孙子贾瑞做出骚扰堂嫂王熙凤这种败德之事。

那么，作为家族与社会公认的老儒，为什么会教育失败？是他的教学态度出了问题，还是教学方法出了问题？

说到儒家教育，就不得不提儒学的创始人、著名教育家孔子。孔子的教育无疑是成功的，可谓桃李满天下，培养出了各行各业都能独挡一面的人才。

贾代儒老师和孔老师的教育，无论是教学态度，还是教学方法，都出现了严重的偏差。

从孔老师的循循善诱到贾老师的体罚教育

《论语子罕》中，通过颜回之口，高度赞美了孔子的教育方法：“夫子循循然善诱之。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孔子最擅长根据每个人的个性特点，用学生们能接受的方式进行诱导。这种教学方式取得了显著的成效，学生获得了渊博的知识，同时懂得以礼自律，不会做非礼越礼之事。

好的教育当如是，让学生懂得，知识没有边界，行为却有边界。

那么，贾代儒老师是如何教学生的呢？贾瑞一夜未归，行为越界，贾老师对他施以惩罚，“打了三四十扳，不许吃饭，令他跪在院内读文章，定要补出十天的工课来方罢”。

这样的体罚没有取得任何效果，虽然“饿着肚子，跪着在风地里读文章，其苦万状”，但贾瑞对王熙凤的惦记之心丝毫未改。

对这个亲手养大的唯一的孙子，贾代儒对贾瑞的思想动态一无所知。严苛且死板的家教，让贾瑞不但编谎言搪塞他的追问，而且在越礼的路上，走得偏激且义无反顾。

自己的尚且都是如此，其他学生更不用说了，对于宝玉、贾兰等贾府寄予厚望的直系子弟，他从未想过要去了解他们，更别说循循善诱了。

不知他面对贾政的问询时，会何以对答？

从孔老师的互动式教育到贾老师的放羊式教育

孔子的教学，都是通过互动来完成的，很像禅宗的谈讲。因此，我们看到的《论语》，都是问答式的，要么学生提问老师解答，完成解疑答惑；要么老师提问学生回答，完成对学生的了解。

比如著名的《先进》篇中“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片断，孔子对这四位学生提出了一个问题：“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你们总认为我不了解你们，那么你们说说你们的想法吧。

一个引导式提问，勾出了四位学生的理想。孔老师便结合他们的实际能力，做出切合实际的教学方案。

理想与个人实际情况相契合的，加以强化。比如子路的理想是“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孔老师肯定他的政治家情怀，但指出他需要在学问和修养上加强。

贾老师又是如何教学的呢？书中唯一描述的一次课堂，是放羊式的：“可巧这日代儒有事，早已回家去了，只留下一句七言对联，命学生对了，明日再来上书。将学中之事，又命贾瑞暂且管理。”

只因家中有事，就布置了一个作业，让学生自习。自习的结果是“起嫌疑顽童闹学堂”，课堂成了战场，就连一向独善其身的乖学生贾兰也被卷入其中。

如此乌烟瘴气的学堂，也难怪宝玉不爱上学。被父亲赋予厚望的秦钟，也和薛蟠一样，被引诱得更坏了。

如果贾老师能向孔老师学学，愿意静下心来听听学生的心声，也许宝玉就不会对读书上学怀有那么大的偏见，更不会视读书上进为“禄蠹”。因为孔子说过：“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读书的目的，不是追求功名利禄、物质享受，而是追求真理并弘扬真理，“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从孔老师的以德育为重心到贾老师的以科举为重心

孔子在《论语学而》中明确了教学的重心是“文，行，忠，信”，“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馀力，则以学文。”一个学生入学，应先学会孝、悌、信、爱、仁，即在家孝顺父母长辈，出门在外则像爱护兄弟一样对朋友、社会充满仁爱之心，言行谨慎且讲信用。能够做好这些还有精力，就可以学习文化知识了。

孔老师这是以德育为重、文化学习为次。这正是曾子在《大学》里所强调的，“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一切从正心开始，心不正则行歪，知识越多越反动，成为像贾雨村一样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利用知识祸国殃民；或者像宝钗所说的读书读得移了性情，“读书不明理”，“竟不如耕种买卖，倒没有什么大害处”。

贾老师对此是怎么看的呢？书中描述，“素日教训最严，不许贾瑞多走一步，生怕他在外吃酒赌钱，有误学业”。不许贾瑞吃酒赌钱的原因是担心他有误学业，而不是为正心修身。

因此，即使贾代儒对孙子“教训最严”，贾瑞却被教育成了“图便宜没行止的人”，连下人李贵都当面说他“到底有些不正经”，更别说做出打王熙凤的主意这样让人不耻的事来。

幸好贾瑞不是学霸，没能力进入官场，否则，如果让他拥有权力，将有多少人遭殃？

同样，自视甚高的宝玉，既没有做到“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更没做到“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言行不够谨慎，撩拨金钏导致金钏自杀，对黛玉的承诺张口就来转身就忘，让黛玉一次次在疑猜中哭泣耗损；与蒋玉菡相交，却很快就把蒋玉菡出卖；用“死珠子”、“鱼眼睛”形容婆子，造成婆子与丫鬟间的对立，从而让晴雯、芳官等人成为牺牲品。

因此，即使宝玉文采出众，终究是个德行有亏之人，他又有什么资格看不起贾雨村？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韩愈在《师说》中说：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一个合格的老师，肩负三个职责：传道——让学生正心以修身、授业——让学生有技能傍身、解惑——解疑答惑以激发学生的兴趣和潜能，缺其一则不能成其为师。贾代儒这位公认的老儒，担负着为贾氏家族培养人才的重责，却无一胜任，一直在误人子弟，让贾宝玉这种天赋极高的人深陷歧途。

因此，仅从教育的角度，贾府必败，这是必然的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