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百鬼夜行中最为特殊的一只大妖怪—茨木童子（罗生门之鬼）

日本百鬼夜行中最为特殊的一只大妖怪—茨木童子（罗生门之鬼）

百鬼夜行中最独特的一只大妖怪，性别不明，恃美行凶。是绝世的美人，也是令人惧怕的恶鬼。是鬼，也是神，被讨伐，也被供奉，是信仰，也是土地。茨木童子——为什么日本会有两座城市与他同名？

日本的妖怪文化在其社会中从古至今都十分流行，甚至在几十年前，为了研究妖怪，日本的大学里开创了专门研究妖怪的妖怪学专业。

但日本的妖怪概念却来源于中国，甚至绝大多数日本妖怪的原型与故事也都来自中国。究其原因是日本本身不是一个经历过完整的文明演变的国家。在古代中国正在经历过诸子百家这样的哲学思潮之时，一衣带水的日本却连文明都没有发展出来，日本民智最初的开化很大一部分仰仗于中华文明，中国文化自然对日本文化有着强大深远的影响。

比如被誉为日本民俗学之父的柳田国男认为的“鬼与神是相同的，被人供养的是神，不被人供奉的是鬼”这样的论点。但其实中国对于神鬼是什么，以及他们之间关系的思辨，早在《周易》中便有“阴阳不测之谓神。”来描述何为“神”，《搜神记》中，有“妖怪者，盖精气之依物者也。”来解释何为妖怪，这些神与妖怪的定义，皆为能动阴阳元气的非人存在，妖怪与神的一体两面之说，中国自古以来都有。总而言之，日本的妖怪学关于哲学性的，文学性的研究，其实跳不出中国志怪文化的大框架。

但是日本妖怪中有一种比较独特的分类——鬼。日本的鬼与中国的“鬼魂”，“幽灵”不相同，他们是不服大和朝廷的原住民，反抗军，山贼，土匪这类人的妖魔化形象。

日本流传的“鬼退治传说”，其实就是朝廷派兵剿匪，或是镇压反叛军与驱逐不服管教的原住民这样的事。日本的“鬼退治传说”非常多，各地的“鬼王”也不少，退治传说的套路大差不差，只是不同的故事里加入了日本各地不同的风俗习惯，以此在民众的口口相传，僧侣与文人的记载中，这些故事都成为了日本妖怪文化的一部分。

在“鬼”这一类的妖怪中，有一只非常特殊的大妖怪——茨木童子。

手游阴阳师茨木童子女相同人作品

茨木童子传说的源头在哪里？——“茨木”为原住民古信仰学说。

茨木童子的源头可不是来自于与大江山有关的传说中，甚至说他跟大江山扯上关系的时候已经非常晚了。茨木最开始出现在大江山的故事中时，并不叫“茨木童子”，而是“茨木”。

“茨木”是日本真实存在的姓，也是日本真实存在的城市。名为“茨木”的日本行政区有两处地方，茨木县与茨木市。（日本的县相当于中国的省）

在明治八年日本政府颁布《苗字必称令》之前，日本的平民百姓没有“姓”，想要有姓要么得是达官贵人，要么是地方豪族。日本古代的姓氏来源有这么几种——赐姓，继承姓，由居住地演化出的姓。

“茨木”是一个古姓氏，最早文献可查在721年成书《常陆国风土记》中“茨木郡”的来历。但是“茨木”的由来要追溯到奈良时代甚至更早，在大桥忠雄编写的《茨木童子の素顔に迫る》中有这样的记述“『常陸国風土記』茨城の里に登場する蛇神、近江伊吹山の蛇神はアイヌ語で「キンパ、イパラキ、イバラキ」と呼ばれ、大阪イバラキの地名と同じだとする。”大意为“常陆国茨木郡出场的蛇神，伊吹山出场的蛇神，在阿依努语中都被称为‘キンパ、イパラキ、イバラキ’，与大阪府茨木市的地名相同。”

日本的文字由汉字变化而来，在汉字没有传播到日本之前，日本没有文字，所有的故事都需要口口相传，“イバラキ” 即为“茨木”的读音，也可写做“茨城”，“荆木”，“荆棘”等等。

阿依努族，就是虾夷，幕府掌权者“征夷大将军”中的“夷”是为虾夷。

也就是说，在阿依努古语中，“イバラキ”（即为茨木），是类似于山神的读音。在出现在罗生门与大江山的传说之前，“茨木”是一种古信仰。

茨木童子的传说演化是如何进行的？——“茨木”与“渡边氏”的千年纠葛。

在常陆国的茨木郡成立之后，“茨木”这个苗字就出现了。之后与“茨木”相关性很强的还有另外两处地方，即古“摄津国茨木城”与“越后国古志郡轻井泽”。摄津茨木，就是现今的大阪府茨木市，他与大妖怪茨木童子的关系，可不仅仅是有茨木童子的传说在茨木市流传这浅浅的一层，甚至茨木童子在茨木市的出身传说也是江户时代才开始流传的，这已经比“茨木”信仰的出现晚了一千多年。日本研究茨木童子的学者，基本不会以茨木童子的出身传说作为切入点，因为不具太多研究价值。

这里要提到茨木童子的另一称呼——罗生门之鬼。在传说的演化中，茨木先被认为是罗生门之鬼，之后才与大江山有的关系。罗生门之鬼为什么是茨木？茨木为什么与大江山有关？这其中的枢纽就在渡边氏。

在日本，茨木在罗生门处以绝世的美人之姿诱惑渡边纲，但渡边纲是驱鬼的武将，认出茨木是鬼，斩掉茨木一臂的故事是家喻户晓的。下图为铃木春信所做的浮世绘，描述茨木童子以美人之姿与武将渡边纲相遇，艳鬼的纤指捻于武将伞尖，颇有蛊惑与挑逗的意味。

茨木屋店前 ——渡边纲与茨木童子

“渡边党是以淀川下游流域的"渡边津"为据点的武士团，从十一世纪开始世袭，成为相当于宫廷警卫的下级官吏"泷口"的集团。作为水军掌握军权的同时，也参加了在难波津举行的天皇即位仪式"八十岛祭"。渡边党在拥有武力功能的同时也拥有巫术功能。”

可知渡边纲与茨木童子的纠缠，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渡边党的职责范围。茨木，不仅仅是鬼，也不仅仅是古信仰的神，更是一片土地，一座城。

“茨木城の真横には国家鎮護の修法を行った竜玉山を源流とする茨木川が流れ，南に素箋嗚尊を祀る茨木神社がある。”大意：茨木城的旁边流淌着以进行国家镇护修法的龙玉山为源头的茨木川，南边有供奉素箋嗚尊的茨木神社。

————《伝承された古代の呪術的防衛と渡辺党ネットワーク》

渡边党在茨木城的行踪，以渡边纲与大妖怪茨木童子之间的传说为媒介保留了下来。后又因渡边一族作为护卫京都的武家，参与各种剿匪，一揆（起义）运动。因渡边党的行动轨迹在大江山的传说中起到了传播的作用，于是又使茨木童子的传说与大江山有了联系。

茨木童子的传说形象究竟是怎么样的？——作为美人，蛊惑人心却令人惧怕的艳鬼，茨木氏的先祖出现。

茨木童子这只大妖怪有非常有趣的点，即茨木童子这个名号在日本是家喻户晓的，但其传说的形象却非常模糊，其传说形象也十分矛盾。

“茨木”，最早的时候是原住民的古信仰。但在《常陆国风土记》中，记录了“朝廷大臣黑坂命利用荆棘（茨木）打败原住民，随后建立茨木城”的故事。随后在那个动荡不安，交通不便的年代，居于常陆国的原住民（也可能是使用了‘茨木’作为苗字的茨木氏人）一路迁徙到越后国，将“茨木”的古信仰带到古志郡的轻井泽，建立了供奉茨木童子的祠堂，将茨木童子的传说口口相传，直到今天。

越后国的茨木童子传说

“【栃尾市史】には、軽井沢の地所は「新潟県古志郡荷頃村大字軽井沢」であり、「荷頃」はアイヌ語（木、持つ、所、木立）に由来する説を紹介している。”

大意：【栃尾市史】介绍了轻井泽的地所是“新泻县古志郡荷顷村大字轻井泽”，“荷顷”源自阿伊努语(木、持、所、木立)的说法。

————《茨木童子の素顔に迫る》

茨木童子の伝承新渇県栃尾市にもあるが，特に新潟の伝承は「茨木童子が村を切り拓いた」「渡辺姓は鬼を斬ったから，茨木姓は“茨木章子の子孫”なので節分の豆を撒かない」といった習俗とともに語られており，「茨木」姓に焦点があてられる。一条戻橋の伝承では斬る「渡辺」と斬られる「茨木」という関係が示されるが，茨木童子は聖性を持った「茨木」の祖。

大意：在兵库县尼崎市、新潟县栃尾市也有关于茨木童子的传说，特别是在新潟的传说中，还流传着"茨木童子开拓村庄"、"渡边姓斩鬼，茨木姓是"茨木童子的子孙"，所以不撒节分豆"等习俗，"茨木"姓氏成为焦点。在一条回桥的传说中，显示了斩的"渡边"和被斩的"茨木"的关系，茨木童子是具有圣性的"茨木"的祖先。

————《伝承された古代の呪術的防衛と渡辺党ネットワーク》

供奉着茨木童子的祠堂

越后国的茨木童子出身传说有两个特点，1.茨木童子拥有不分性别的美貌。甚至在其身世传说中，家人害怕茨木童子惊心动魄的美貌引来祸端，不得不将他送进弥彦神社当稚儿。（不过在后来众所周知的故事中，茨木童子还是利用美貌蛊惑了渡边纲，最终自食其果。这样的祸端仍然没办法避免。）2.茨木童子受族人供奉。虽然被当时的朝廷认为是“鬼”，但却庇护自己的族人不受鬼的侵害，是具有“圣性”的鬼。

甚至在大桥忠雄的《茨木童子の素顔に迫る》一书中，有着这样的观点：“茨木童子は一身に邪気を引き受けて去り、家や地域を清浄にして。”大意：茨木童子一个人承担着邪气离开，使家和地域变得清净。

并且茨木童子是少有的性别不明的大妖怪，可以认为其为女性的大妖，也可以认为其为男性的大妖。如今栃尾市轻井泽供奉着茨木童子的族人在说起茨木童子的性别时，也是一副不能肯定的状态。

“茨木童子は女に化けたり、細首という描写をされたりと、女性的もしくは中性的な印象が強い。”大意：茨木童子被描绘成女人，或者被描绘成细颈，给人一种强烈的女性或中性印象。

————《茨木童子研究》

茨木童子的特殊之处？——地名与古信仰，神与鬼，男与女，令人惧怕但又蛊惑人心的结合体。

日本的“鬼”能被分为一类，其中必定有共性，比如相似的起源过程——他们的原型可能来自于“盗贼”“土匪”“起义军”“居住在山中的落伍的修行者”“原住民”等等，鬼最后的结局，基本就是被退治。

茨木童子的结局，在涉川版的《御伽草子》中有这样的描述，大江山退治时，渡边纲与茨木童子进行搏斗。原文：“渡边纲力大无穷，号称三百人之力，但茨木童子情急拼命，渡边纲渐渐难敌。赖光见他快要落败，觑个空档，疾冲至茨木童子身后，挥剑一斩，茨木童子头颅落地。守城的叽岛童子、钟童子等十余名恶鬼，眼见茨木童子被杀，高声怒吼，悉数扑上。”

茨木童子看来没有逃过被砍头的结局。

但是有关于“茨木”的信仰，却远远不止与大江山的这一段，大江山不过是他身上被打上的一个烙印。

如今我们回过头看看茨木的信仰轨迹，公元6世纪或者更早，“イバラキ”（茨木）作为一种原始信仰出现，经过大和朝廷的征讨，不同民族与部落之间的融合与碰撞，名为茨木的城建立。之后原住民与族人的迁徙，茨木的信仰被一路转播到越后，摄津，播磨等等地区。并且作为越后古志郡轻井泽地区开辟村庄和庇护着族人的先祖被供养。室町时代，摄津的茨木城建立。渡边党在摄津茨木的活动，促成茨木童子（罗生门）之鬼的传说，也使茨木童子与大江山联系起来。在之后的传说中，茨木童子与大江山联系密切，与渡边纲纠缠千年，在故事中被渡边纲被砍下头颅，死在大江山。

但是茨木童子的故事不会结束，因为有名为“茨木”的土地的存在，因为有“茨木氏”仍然活跃。因茨木童子传说独特的演化路径，其性别必然模糊不清，其真身必然神鬼不辨，其传说形象必然令人惧怕却又蛊惑人心。更因为有关于土地的，故乡的，信仰的，先祖的这些深刻的东西存在，茨木童子的故事仍然会以各不相同的方式传承下去。